《文化产业导刊》2020第1期
《<红楼梦>中“倒是”用法解析》
作者：邱俊海 德州科技职业学院青岛校区
摘 要：《红楼梦》中"倒是"的用法从三个方面分类：做短语、做副词、其他用法。做短语、做副词与现代汉语用法一致，其他用法则是指现代汉语范围之外的用法。从中可以证明现代汉语词汇大多都是从古汉语词汇中继承下来的，词汇在传承的过程中有些语义还在使用，有些则已经消失，有些在旧语义的基础上产生了新的语义棗符合词汇发展、演变的规律。
关键词：汉语；词汇 ；《红楼梦》；倒是； 解析
绪论
作为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之一的《红楼梦》享誉海内外，《红学》研究的范围越来越广，力度越来越大，成果也越来越多。人们从社会学、政治学、经济学、历史学、风俗学、文化学、语言学、词汇学等各个领域对《红楼梦》这部划时代的巨著进行立体化、全方位的解读，收效颇丰。笔者斗胆撷取沧海一粟，从词汇学的角度，对《红楼梦》中"倒是"一词的用法做些浅尝辄止的探讨，并与现代汉语的用法做一比对，意在疏导出古汉语与现代汉语在词汇学方面的传承关系。
正论
词汇所产生的意义有些要到具体的语境中方能体现，离开了具体的语境，有些词汇意义就无从表达。这从"倒是"一词的语用功能便可以得到验证。
《现代汉语词典》（以下简称《现汉》）对"倒是"一词的解释为副词，共有七个义项。纵观《红楼梦》全书， "倒是"一词出现近 200 次之多。《现汉》中的七个义项几乎都可以找到例句，而且有的用法超出了《现汉》中的七个义项的归类。下面分别求证。
一、做短语
在具体的语境中，"倒是"做短语有两种情况：
（一）表示"反倒是、相反是"， "是"依然表判断。在现代汉语里， 人们习惯于这样说话："如此说来，倒是我的不是了。敁经过比较，倒是你的方案可操作性强一些。"这里的"倒是"均是"相反是、反倒是"的意思， "是"依旧表判断。在《红楼梦》里， 这种用法初步统计有 21 处之多。仅举两例：
1."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，不以功名为念，每日只以观花种竹、酌酒吟诗为乐，倒是神仙一流人物；只是一件不足：年过半百，膝下无儿；只有一女，乳名英莲，年方三岁。"《红楼梦》第一回 4 页
2."贾母道："这么看起来，竟是他了。他姐儿两个病中的光景和才说的一样。这老东西竟这样坏心！宝玉枉认了他做干妈！倒是这个和尚道人棗阿弥陀佛！才是救宝玉性命的。只是没有报答他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八十一回 1062 页
这类短语"倒是"后面所涉及的一定是名词或名词性短语，"是"的判断功能非常明确，故这类短语很容易鉴别。
（二）表正确，"倒"表示强调， "是"表示对、正确。在现代汉语里， 人们习惯于这样讲："你说的倒是。"在《红楼梦》里，这种用法出现的不多， 初步统计有 5 处：
3."贾芸听这丫头的话，简便俏丽，待要问他的名字，因是宝玉屋里的，又不便问，只得说道："这话倒是。我明日再来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二十四回 282 页
4."黛玉听了，偶然兴动，便说"：这话也倒是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七十回 912 页
5" 王夫人想了一想，说："这也倒是。快办了这一件，再办咱们家的那些妖精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七十七回 1003 页
以上三例中的"是"都是"对、正确"的意思，"倒"表示"强调"。这种表正确的用法有一个特点，即用在句末。在语义上不会产生异议。
二、作副词
《现汉》关于"倒是"作副词共有七个义项，在《红楼梦》里一一可以找到相对应的例句，下面分别论述。
（一）表示跟一般情理相反。
《现汉》对该义项佐证例句是："该说的不说，不该说的倒是说个没完没了。"这样的用法在《红楼梦》里出现的比较多，大致有 33 处之多。这里仅选取两例：
6."子兴道："倒没有什么新闻，倒是老先生的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。挃《红楼梦》第二回 17 页
7."凤姐道："这些话倒不是可笑，倒是可怕的！咱们一日难似一日， 外面还是这么讲究。俗话儿说的，"人怕出名猪怕壮"，况且又是个虚名儿。终究还不知怎么样呢！挃 《红楼梦》第八十三回 1090 页
这里所说的"跟一般情理相反"， 意即"出于常理之外"，用互换法， 这里的"倒是"表示的是"反倒"、"反而"的意思。
（二）表示事情不是那样（含责怪意）。
《现汉》对该义项佐证例句是："说的倒是容易，你做起来试试。"这样的用法在《红楼梦》里出现的不多， 笔者查阅只有 2 处，这里悉数列出：
8."宝玉急的说道："我倒是为你为出不是来了。我要有坏心，立刻化成灰，教万人拿脚踹！挃《红楼梦》第二十二回 254 页
9."如今你娘死了，你父亲倒是这样的将就办去，你也不知道劝劝你父亲吗""《红楼梦》第一百十四回1462 页
例 8 是说"不是我的本意"；例9 则表示"不该这样"。两例都含有责怪的意思。
（三）表示出乎意料。
《现汉》对该义项佐证例句是："还有什么理由，我倒是想听一听。"《红楼梦》中表示该义项的"倒是"约有10 处，选取两例：
10."宝玉听了，笑道："这是怎么个缘故"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和我的一样，倒是宝姐姐的和我一样"别是传错了吧"挃《红楼梦》第二十八回 339 页
11."碧月见他四人乱滚，因笑道： "倒是你们这里热闹，大清早起就唧唧呱呱玩成一处。挃《红楼梦》第七十回 907 页
这两例的"倒是"所表达的意思都是出乎说话人的意料。而《现汉》的佐证例句中的“倒是”表示“好奇、追问”的意思更多一些。
（四）表示让步。
《现汉》对该义项佐证例句是："东西倒是好东西，就是价钱太贵。"《红楼梦》中表示该义项的"倒是"约有8 处，选取两例：
"贾母又叫王夫人道："你也不必哭了，如今宝玉儿年纪小，你疼他； 他将来长大，为官作宦的，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。你如今倒是不疼他， 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！挃 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三回 401 页
"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，悄悄向凤姐道："叫你来不为别的，有一件为难的事，老爷托我，我不得主意，先和你商议：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，要他在房里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。我想这倒是常有的事， 就怕老太太不给。你可有法子办这件事吗"挃 《红楼梦》第四十六回565 页
"黛玉湘云见熄了灯，都笑道： "倒是他们睡了好，咱们就在卷蓬底下赏这水月，如何"挃 《红楼梦》第七十六回 993 页
《红楼梦》中这种表示让步的用法与现代汉语的用法还是有所区别的： 现代汉语多是由两个分句构成，让步分句在前。如：
12."小晚说："王助理员倒是个好人，可惜认不得真假！厖"。"（赵树理《登记》）而在《红楼梦》里这种句型很难找到。故表示让步的意思轻了些。
（五）表示转折。
《现汉》对该义项佐证例句是： "屋子不大，布置得倒是挺讲究。"这种表示转折的"倒是"在《红楼梦》里出现得较多，初步统计约有 13 处之多，现举两例：
13."探春笑道："糊涂人多，那里较量的许多"我说：倒不如小户人家，虽然寒素些，倒是天天娘儿们欢天喜地，大家快乐。我们这样人家， 人都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、何等快乐，殊不知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，更厉害！挃 《红楼梦》第七十一回928 页
14."北静王道："今日你来， 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的，倒是大家说说话儿罢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八十五回 1112 页
这种转折往往由前后两个分句构成，前一分局认定一种情形，后一分句在前一分句的情形下发生逆转。如例 13 由房舍的寒素转到人们的精神状态；例14 由"吃的"转到"说话"上来。
（六）用来缓和语气。
比照《现汉》对该义项的佐证例句： "如果人手不够，我倒是愿意帮忙。"此类用法在《红楼梦》里约有 16 处左右，随意选出两例：
15."王夫人忙道："他一个小孩子，何曾经过这些事，倘或料理不清， 反叫人笑话，倒是再烦别人好。挃《红楼梦》第十三回 152 页
16."凤姐笑道："不用，那边也离不开我，倒是天天来得好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十三回 153 页
这种缓和语气的用法与现代汉语毫无二致。《现汉》的佐证例句是"假设+ 缓和"，例 15 也是一样；例 16 是"因为 + 缓和"
（七）表示催促或追问。
《现汉》对该义项佐证例句是："你倒是快说呀！敁你倒是去过没去过，别吞吞吐吐的。"这种用法在《红楼梦》里也经常见到，粗略统计有 8 处，但是这 8 处全是表催促的，却未发现表追问的。仅举两例：
"黛玉道："你倒是去罢，这里有老虎，看吃了你！挃 《红楼梦》第二十八回 332 页
"贾母道："那文的怪闷得慌， 武的又不好，你倒是想个新鲜玩意儿才好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一百八回1389 页
对应《现汉》关于"倒是"作副词的七个义项，在《红楼梦》里均找到了相应的例句，但笔者在搜集材料的过程中发现，《红楼梦》里关于"倒是"的用法远远不止以上所述，此外， 还有一些用法是《现汉》没有涵盖在内的，有必要在这里做一些探讨。
三、其他用法
笔者略做统计，除《现汉》关于"倒是"作副词的七个义项外，《红楼梦》中的"倒是"还涉及到以下几种用法：
（一）表示强调。
这种表示强调的用法粗步统计有20 处，试举三例：
17."贾政笑道："倒是此处有些道理。虽是人力穿凿，却入目动心， 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。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十七回192 页
18."薛蟠听说，便道："妈妈说的很是。倒是妹妹想得周到，我也这样想着。只因这些日子，为各处发货， 闹的脑袋都大了。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日，反倒落了一个空：白张罗了一会子，倒把正经事都悞了。要不然， 定了明儿后儿，下帖请罢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六十七回 866 页
19."贾母道："女孩儿家认得字也好，只是女工针黹倒是要紧的。"《红楼梦》第九十二回 1198 页
例 17 是两层倒装句：一是可将"倒是此处有些道理"还原成"此处倒是有些道理"，副词"倒是"从谓词性词语前提到句首，其作用是强调；二是可将"倒是此处有些道理"移到"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"后，前后构成的是因果关系，用"倒 是"将后一分句前提，突出"果"； 例 18 同例 17 第一层作用相同，亦可将"倒是妹妹想得周到"还原成"妹妹倒是想得周到"。其作用也是在强调；另，在全句中"妈妈说的很是。倒是妹妹想得周到，我也这样想着。"妈妈和妹妹的意见相比较，肯定了前者，用"倒是"强调了后者； 例 19 认字是好事，女工也要紧，两权相衡取其重，用"倒是"强调的意味更浓一些。
（二）表示对比。
"倒是"用于表对比是笔者的一家之说，自觉有些牵强，试举三例：
20."宝玉笑道："倒是丢了印平常；若丢了这个，我就该死了。”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二回 384 页
21."宝玉听了，喜得眉开眼笑，忙说道："倒是你明白；我终究是个糊涂心肠，空欢喜了一会子，却想不到这上头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四十九回 606 页
22." 宝玉自觉造次，连忙赔笑道："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。头一件，心是静的。静则灵，灵则慧棗挃 《红楼梦》第八十七回1144 页
在这三例中，20、21 是前后分句对比，例 20 相比较后一分句为主；例 21 相比较是前一分句为主；例 22 则是在一个句子里"出家人"与"俗人”的对比。至于“倒是”在句中是否起到“对比”的作用，还有待探讨，姑且妄论之。
（三）表示因果
"倒是"表示因果也要联系上下句方能看得出，《红楼梦》里这样的用法仅有两例：
23."紫鹃听了，冷笑道："二爷就是这个话呀！还有什么"若就是这句话呢，我们姑娘在时，我也跟着听俗了；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处呢， 我是太太派来的，二爷倒是回太太去。左右我们丫头们更算不得什么了！”《红楼梦》第一百十三回 1456 页
24" 与其做了官，倘或命运不好，犯了事，坏家败产，那时倒不好了， 宁可咱们家出一位佛爷，倒是老爷太太的积德，所以才投到咱们家来。"《红楼梦》第一百二十回 1538 页
例 23 句因在前，果在后：因为"我是太太派来的，"，所以导出了"二爷倒是回太太去"的"果"。例24 句是因果倒装句，果在前，因在后： 因为"倒是老爷太太的积德，"所以"咱们家出一位佛爷，才投到咱们家来。"
（四）表示累计
《红楼梦》里表示此种用法的只有一例：
25."湘云说着，把戒指放下， 说道："袭人姐姐一个，鸳鸯姐姐一个，金钏儿姐姐一个，平儿姐姐一个：这倒是四个人的，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楚"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一回 379 页
这里的"倒是"显然是"共是、共计是"的意思。
（五）表确实
"确实"也有强调的意思，《现汉》注"强调"为："特别着重或着重提出。"注"确实"为："②副词， 对客观情况的真实性表示肯定。"因此，二者还是有所区别的："强调"侧重主观意念；而"确实"偏重对客观情况的认定。在《红楼梦》里，"倒是"表"确实"初步统计约有 12 处， 试举两例：
26" 宝玉站在当地，听见如此说，一回身把手一拍，说道："我说的倒是真话呢，倒说撒谎！挃《红楼梦》第二十八回 329 页
27."凤姐笑道："因丢了一件东西，连日访察不出人来，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，所以大家搜一搜，使人去疑儿。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。挃 《红楼梦》第七十四回964 页
两例的"倒是"都可以理解成"确实是"。
结论
综上所述，可以得出如下结论：
1.现代汉语词汇是在古汉语词汇基础上发展而来的，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，如"倒是"做短语、做副词的用法在《红楼梦》中都能找到充分的例证；2. 现代汉语词汇是在继承、扬弃、创新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，这在《红楼梦》中同样得到了验证； 如"倒是"的其他用法。3. 现代汉语作为一种语言体系，其词汇不可能孤立的存在，虽然有些词汇在历史的变迁中退出历史舞台，一些新的词汇不断产生。但在新旧交替的过程中， 其表现形式是渐进的，旧词汇不可能全部退出，新词汇也不可能在一天内全部产生。"倒是"一词在《红楼梦》中的用法同样证明了这一点。
